—学畜2.0版,偶尔诈尸—

随机掉落的快乐菜鸟
(慎关,真的可能年更x)
不会写文,且懒且菜
OOC怪物,代餐制造机
摄殓囚机人,痒痒鼠杂食怪
—很高兴在此遇见—

【摄殓/ABO】忍冬(上)

•A约×O卡,两人是穿着马甲互动的,其实第一章已经都出现过了,形象代入拍嬉且含私设,客串角色的设定部分参考深渊三但不完全深渊三,ooc……我应该没搞过不ooc的东西

不是be,两发完,本篇1.3w+







我们面对着面,胸膛的间距只有十五公分,这个距离很适合来一个拥抱,当然,我更没有理由拒绝你主动献上的亲吻。

真遗憾,我只得到了你抵上我心口的一把枪,枪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我叫它——“情人”。

 

 

00

“这座庄园有近六百年的历史,它的第一任主人可以追溯到约克王朝时期的贵族斯托克斯……”

年轻的中介向远道而来的买主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庄园的历史,男人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留连在夹道的一丛丛盛放的忍冬上。傍晚的微风吹拂着他纯墨色的风衣,徜徉流金与雪白交织的花海,于极致的烂漫间这片肃穆之色的存在竟意外地不冲撞。

男人信手摘下一朵花,拢至鼻尖细嗅着。年轻人回头时恰好看到了这无比虔诚的一幕,男人眼神中的温柔深可入骨,嘴角勾勒着一抹轻松的笑意,可不知为何,他感觉那双色彩明媚热烈的眼睛里似乎盛着满到将要溢出来的悲伤。

男人微微合眼,不知不觉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顾自呢喃着:“这里的忍冬又开花了啊,真是让人怀念的味道……”

“啊,先生,您以前……来过这里?”

男人如梦初醒,勾起唇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的爱人葬在这里。”

 

 

01

夜色渐浓。最后一缕缱绻的霞光退场,溶进了海天相接处那一抹浓稠的墨蓝,天光将尽处还隐隐映刻出晚归渔船的帆影,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安谧,与此岸纸醉金迷的喧嚣放纵恰是两个极端。

彩灯与焰火点缀下欧利蒂斯庄园此时亮如白昼,衣着华美的绅士与贵妇人们在宴会厅内外三三两两聚首,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地产大亨爱德华•伯鲁的五十岁生日宴吸引来的各界名流数不胜数,起落的酒杯和舞步将是促成无数生意合作和门当户对婚姻的苗床。

宴会厅里,伊莎贝拉•伯鲁正依偎在身旁一位俊美的男士身上,也不知男人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方才还沉着一张脸的伊莎贝拉顿时弯了眉眼,发出黄莺般婉转的娇笑声。

“你确实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家伙,克劳德。”金发碧眼的美丽女人拎起手边的红酒杯与男人的碰了碰,毫不顾忌地释放出自己甜酒味的信息素——宴会厅可不仅是美酒与肉羹的主场,更是不同等级的Alpha与Omega的角斗池。在这种到处是Alpha的场合中随意释放信息素挑逗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除了她这个宴会主人的女儿、交际圈里闻名的顶级Omega,也没有谁能如此大胆、如此自信了。

名为克劳德的男人却只是冲她温柔地笑了笑,仰头灌下杯中的残酒,并没有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予以回应,这让伊莎贝拉有些挫败。

不过,也更激发了她征服的欲望。

伊莎贝拉迷恋地注视着克劳德的侧脸,这个男人实在漂亮得不像话,让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心生妒意。偏偏这人身材又生得挺拔健美,从不泄露一丝信息素也依旧能把天然的荷尔蒙对异性的吸引力发挥到极致,哪个Omega见了能不心动。

接触到自己的信息素还能把控住理智的Alpha,克劳德是第一个,但生来便浸泡在赞美与宠爱里长大的伊莎贝拉很自信,她相信这个已经围绕着自己转了两年的男人不过是在欲擒故纵,跟她玩些小情趣罢了。

她不急。

克劳德不过是父亲手下的一名拍卖师,充其量算一个父亲默许的、她想要得到的床伴——一个情人而已,众星捧月的伯鲁小姐怎么可能下嫁给这个男人,彼此狩猎的感觉足够令她着迷不是么。

 

“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不见,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舞池的另一头,爱德华正和一个黑发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来。

“罗伦,你真该见见伊莎,她就像一只漂亮的小金丝雀,没有Alpha会不喜欢的。”

男子闻言镇定地点了点头,却没能藏住脸上浮起的红晕。

爱德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原本给罗格家送邀请函只是出于礼节,都知道病榻上的老罗格离咽气不远了,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居然现身生日宴,给他送来一个大惊喜。

眼前这位谈吐不凡的年轻男子正是罗格家出国留学多年的长子罗伦,刚回国不久便代理了其卧病在床的父亲在家族产业中的绝大部分职务,罗格财团毋庸置疑的第一继承人。和他传闻中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不同,罗伦本人的气质竟出奇地内敛不张扬,除了额前挑染了几缕个性十足的白发,整个人都散发着沉稳可靠的气场。

青年的左耳上,象征罗格继承人身份的黑钻耳钉低调地闪着光。

身侧传来伊莎贝拉悦耳的笑声,爱德华转头瞥见了舞池里划过的金色波浪,发现女儿又在和自己手下那个长相妖孽的棕发男人共舞,心中有些不悦。但爱德华断不会让自己的不满现于言表,只是温声呼唤道:

“伊莎贝拉,我的甜心,来见见新朋友。”

“父亲?”

伊莎贝拉看到爱德华身旁站着的男人便知晓了父亲的意图,挑衅般地,故意拉着克劳德在舞池内又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踱出。

爱德华宠这个小女儿不是一天两天,实在不能狠下心责怪:“这是你罗格叔叔的儿子,罗伦•罗格先生。罗伦,这位是小女伊莎贝拉,这孩子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见笑了。”

罗伦没有接话,而是死死盯住被伊莎贝拉挽住的男子那双妖冶的橘色眼睛,神情冷漠。

爱德华干咳两声,“这是我手下的拍卖师克劳德先生,伊莎的朋友。”生怕罗伦误会什么,爱德华把“朋友”一词咬得很重——这解释反倒显得刻意了——同时警示性地一个眼神甩过去,暗示伊莎贝拉松开挽着克劳德的手。

罗伦终于移开目光,脸色也柔和了几分。这次他礼貌地与金发美人打了招呼:“幸会,伊莎贝拉小姐,您比外界传说得更加美丽迷人。”

“伊莎,罗伦第一次来我们庄园,你带他四处转转吧。”

伊莎贝拉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位一身正人君子气的罗格少爷,噙着笑应了声好。靠近罗伦•罗格时,她又一次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令她满意地,罗伦身上很快散发出淡淡的雪松气息作为应答。走之前伊莎贝拉不忘回头冲克劳德挑挑眉,游走在两个优秀Alpha之间的感觉极大地满足了伯鲁小姐作为父亲生日宴女主角的虚荣心。

望着这对璧人离去的背影,被“冷落”的克劳德并没有气恼,直到罗格少爷低调的黑色马尾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把目光收回到手中高脚杯里嫣红的液体上,低声嗤笑。

 

 

02

烈火,浓烟,尖叫。

烧断的房梁带着滚烫的热度砸落在他的脚下,扬起一片灼人的星火。他傻站在原地,任火苗烧伤了小腿激起阵阵刺痛,他想跑,两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用尽全身力气也抬不动。

跑啊……可四周一片漆黑,火焰成了唯一的光源,他能跑到哪里去?为什么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为什么他转而面向了火海的深处?

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

跑啊,伊索!

伴随一声嘶哑的呼喊,一阵大力将他推出了燃烧的房屋,也将他推出了这个黑色与火光交缠的梦魇。

——将醒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被燃烧的房梁堵住的门后,有一双如火欧珀般明亮的、橘色的眼。

 

他猛地坐起身,汗水已然将单薄的丝质睡衣浸了个透。

“呼……”

客房的厚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屋里的人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他起身撩开了这层屏障,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压根没有要显白的迹象。光芒暗淡的新月高悬夜空中,整个世界都倦意沉沉。

他却彻底睡不着了。

是那双眼睛的缘故吗?

可他明明很久很久……没有再去触碰“那一天”的记忆了。

“罗伦”——或者说伊索——随手拎了一件风衣来到阳台上,望着海平面的尽头努力地平复心绪,静静等候日出。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满心的焦虑。

这次的任务充满了未知性,不容情绪波动干扰,他要时刻铭记自己是“罗格少爷”。

临海庄园的夜居然无风,四下静得令人窒息。

话虽如此,伊莎贝拉身边那个人,还是让他很难不在意……

“等日出?还是赏月?不愧是大家族的贵公子,罗格少爷好兴致。”

慵懒中带着调笑的嗓音从左侧传来,声音不大,在这过分安静的夜里却足够清晰,也瞬间点燃了伊索全部的警觉。伊索风衣下的身子一激灵,继而转向声音的源头,冷漠的眼神中浮现淡淡的被打扰的愠怒。

“彼此,先生。”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伊索并不认为自己会对旁人的靠近毫无察觉,但又总不可能……站了一整夜。

客房的阳台间隔很近,克劳德身着黑色睡袍,懒洋洋地倚靠在离他仅有三四米的隔壁阳台的栏杆上,把玩着一缕发丝玩味地冲他笑着。披散的棕色长发遮住了男人的小半张脸,也遮住了那人笑意底下隐藏的、让他捉摸不清的情绪。

外衣遮掩下的右手慢慢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激起一阵锐痛。

——太像了,尽管他今夜已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死去,早在烈火的舔舐下化作了飞灰,白纸黑字的鉴定报告早就该把他早些年那点幻想碾作齑粉。“那个人”看向自己时笑容也明朗,绝不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般危险而妖媚。

记忆会被时间的洪流于无形中冲淡,但镌刻至深的烙印永远不会洗去,十年生死之别让他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记不错那人眉眼的轮廓。

他再理性再冷静也无法不承认,自从见到克劳德的第一眼,心底那片冰封已久的冻土之上骤然出现了裂痕,并不断向外延伸。

他并不相信这是巧合,当然,这是暗处的敌人特意制造的迷惑他的假象也说不准。

“罗格少爷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没有竞争爱德华先生女婿的想法,毕竟我只是伯鲁家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对面的人倒是丝毫不紧张,言语上还不忘打趣他——尽管在伊索听来更像讽刺,“不过我怎么觉得,少爷您对我敌意这么大,并不是为伊莎小姐?”

明晃晃的试探。

“我一向对靠脸吃软饭的Alpha没什么好感。”伊索冷声反呛。

这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应该离克劳德越远越好,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如果这名拍卖师背后的就是那座地下拍卖场……

又一声低笑。

克劳德显然并没有被伊索的话冒犯,甚至表情有些愉悦:“罗格少爷,您似乎对我有点误解。”

伊索仅是还予一个鄙夷的眼神,扭头离开。

几乎是他转身的同一瞬间,男人的声音突然失去了起伏:

“‘罗伦•罗格’。”

伊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Alpha的信息素就铺天盖地地向他的方向袭来,顷刻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糟了!

“真是缘分呐,先生,我们的信息素居然是相同的味道。”

克劳德又变回了之前轻佻的声线,似是温柔的语气里却拎不出半点真诚。但伊索现在无暇顾及这一点——顶级Alpha攻击性极强的信息素对毫无防备的自己产生了绝对的压制,更何况这个人的信息素居然!

这气味……

为什么他会有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伊索强撑着扶稳围栏稳住脚步,回头狠瞪克劳德一眼:“你做什么!”

心底暗骂一声该死——他居然也会犯下这样低级的失误!明知该对这个浑身透露着古怪的男人打起十二分警觉,谁知对方根本没打算给他周旋的余地,竟是在第一次正面对峙中直接抽出了他的底牌。

无力感自腹部爆发,裹挟着隐隐的酸意逐渐蔓延向四肢,被窒息感侵扰神志的同时,伊索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地升温、躁动。

诱导发情?!

没道理,发情这一Omega的专属特性应该早就从他的生理系统中彻底抹除了才是!

除非,除非……

伊索瞳孔微微放大,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猜想掠过他的脑海,紧接着便在体内骤起的热潮的冲刷下破碎开来。

“做什么?您不应该很清楚么?”克劳德依旧笑盈盈地,摆明了看他的笑话,“您看上去不太舒服?呵,就算罗格少爷您很不幸是个中庸的Alpha,你我同类间的信息素压制也不可能是这个反应。”

强势的信息素作用在劣等Alpha身上的效果,是恐惧和臣服,而对于Omega而言,是依赖和躁动。

“一个身份不明的Omega伪装成大家族的Alpha继承人混进伯鲁的领地,目的可不是娶到伯鲁小姐吧?”男人用最轻盈的语气撕破了他的伪装,说出了最令伊索心惊胆战的话。

伊索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男人面露无辜,笑言道:“刚刚啊。”

 

伊索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的第一选择是杀了这个男人,但克劳德是爱德华的下属,如果想对自己不利,完全可以直接让爱德华来看这出好戏,只要暴露身份,他必死无疑。

可是克劳德没有这么做,私下对峙,留下了他这个明摆着的威胁,那就意味着这个男人也许需要他的力量,甚至和他一样另有图谋。

已经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了,伊索绝望地分析着。继续伪装已经失去了意义,不如向克劳德摊牌,然后与之周旋寻找转机,他们很大概率能建立共同的利益关系。

何况直觉和现状都提醒着他,想杀克劳德,不过是行动还是善后,估计都只能是想想而已。

“既然发现我的身份是假的,阁下为什么不赶紧通报伯鲁先生将我抓获?还是说——你想借助我做些什么?”

高浓度信息素的压迫始终没有消失,伊索佯装镇定的语气之下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若不是意志力强大异于常人,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何种丑态百出的模样。

小腹在持续的酸胀感刺激下开始微微痉挛,汇聚在某处时扭曲成一阵久违的、但并不陌生的痛意。

伊索面色微僵。

倒是先把信息素收起来啊混蛋!

克劳德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求证什么一样,视线紧紧黏着伊索不肯松开,却最终在伊索怨念重重的瞪视下染上了失落的神色。

“奇怪……”

“什么?”强制发情的热度让伊索的脑袋快要炸开,他快撑不下去了,思考能力在一点点流失,克劳德喃喃自语传入耳中已经近乎于信息空白。

雪松的气息散了,伊索腿脚失力,直接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呼吸回归掌控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自额角沁出,汇聚滴落成湿凉的黏腻。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需要你做点事情,在你的价值消失之前,我得暂时留着你。”

是错觉吧,他怎么从克劳德这个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甘?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么?”

拍卖师进屋的脚步顿住了。

时间自这一刻起仿佛静止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回归于最初的沉默,探寻者和被探寻者互换了身份,可惜,谁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份犹疑给了伊索更多质询的勇气:“我是不是认识你?”

是问句,但很果决。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去依赖直觉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一晚他却被直觉牵着走了不止一次,千般提防万般警惕下,有个叫直觉的东西却在给他紧绷的神经呵气挠痒痒,告诉他这个男人好像并不打算害他。

忍不住得寸进尺,忍不住越了界去试探自己本想装作不想在意的事。

也许他更想说的是另一句:你是不是他?

——不,不可能,你该清醒一点,伊索。

良久,一抹同初见时一样高傲的笑容出现在克劳德的嘴角,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声音随着脚步声一起潜入夜色里,仔细分辨却发现依旧是答非所问:

“真可惜,大概是因为今晚没有风吧,不然……”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洗去了诱导发情带来的燥热和即将挣脱眼眶束缚的泪水。

为那个女人卖命这么多年,克制情绪本该是植入DNA里的本能,眼下却是伊索第一次,在任务执行过程中一反常态地失了控。

指尖颤抖着触碰上后颈那朵硬币大小的黑色玫瑰,细细抚摸还能感受到纹身掩住的肌肤上凹凸不平的伤疤痕迹。克劳德最后的话语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响……

——“不然,庄园里的忍冬开得这样热闹,怎么会闻不到花香?”

 

 

03

微型硬盘的指示灯由红变绿,伊索点开笔记本电脑上的聊天软件,程序加载了一会儿,纯白的聊天界面变得一片漆黑。

透不进一丝月光的房间里,电子屏幕是唯一的光源,页面加载完毕那一刻,纯粹的黑色吞没了庞杂的讯息,也彻底吞噬了他惘然的神色。

伊索闭了闭眼,努力适应着骤然降临的黑暗,期待和恐惧两种截然相悖的情绪在心底疯狂交缠滋长,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作为养料吸干。

最顶端的对话框里只弹出了简单的两行灰色小字。

伊索缓缓睁开眼,一个一个字母读下去,眼睫微微颤抖。

“卡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死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你不该在此犹豫的,那具焦黑的尸体你见过——那是他曾来过这世间的最后证明。”

 

再次见到克劳德已经是三天后,伯鲁名下的马术俱乐部。

拍卖师骑着一匹黑马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一刻,伊索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克劳德换下了之前优雅神秘的黑色燕尾服,改穿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骑装,贴身的设计勾勒出男人纤细而不失力量感的腰身,加上难得束成高马尾的卷发和半永久的从容微笑,贵气和素净的平衡把控得刚好。伊索则是一身中规中矩的贵族骑士打扮,虽体格相较单薄些,和克劳德站在一起气势上也不输分毫。

两人出现在跑马场上时,几乎所有的人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Alpha们多眼含妒意,Omega则是纷纷为之倾心。

“天哪!今天的拍卖师先生也太帅气了!”

“那位骑白马的先生也很英俊!他也是Alpha吧?”

“伊莎,听我父亲说那是罗格财团的大少爷,而且你们在交往?这是真的吗?”

“嗳呀,伊莎已经有男友了么?我一直以为是拍卖师先生在追求伊莎呢!”

伊莎贝拉高傲地昂起头,站在一群惊叹不已的贵族子女当中,心情大好。

她很自信,场上最亮眼的两位王子都是为她这个唯一的公主而降临。

然而谁也不知道,此刻在场所有少女心头的小鹿乱撞,都未必比得上伊索一人的……心如擂鼓。

虽说这心跳有大半是来自于对克劳德这枚不定时炸弹的提防。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七寸被人捏在手心的蛇,拿捏他的人还似是好心地给他留了点活动空间,他一边寻找着猎物的要害,还得时时防备这个人会不会在他准备出击的时候阴他一手——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克劳德倒是悠哉得很,骑着马慢悠悠地靠近伊索的位置,几乎是并肩而行后冲他挑眉一笑,这个笑里全无那夜见时的危险与试探,就如偶遇一个老友般自然地问了声早。

尚未回归正轨的心跳现在更是一下比一下剧烈,这一刻,克劳德的身影在伊索眼中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完美地重合了,一个名字挣脱了理智的桎梏,伊索正看着他愣神,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约……”

“嗯?”

咯噔。

“没什么。”

被暖阳烫沸的血液瞬间冷却,后知后觉的危机感给了伊索当头一记闷锤。

疯了。

他怎么会这么失控的——从见过这个冤家开始他就一直在做些令自己匪夷所思的事!

克劳德看起来不甚在意,悠闲地吹了声口哨,两条大长腿夹了夹身下的马匹,飞驰而去,引得遮阳棚下的年轻Omega又是一阵尖叫。

“罗伦,罗伦,追上他,超过他!”伊莎贝拉甜美的嗓音从场地外侧传来,伯鲁小姐兴奋地拍着手,周围同伴艳羡的目光让她很是享受。

令她意外地,“罗伦”在原地愣了好几秒,也不知道因什么走了神,反应了一阵才猛地加速冲进跑道。

他听到了被马蹄声踏碎的最后一句话——

“明天,前往帕劳克什拍卖行的专船就会靠岸。”

这个人!

飞奔的白马几乎化作一抹虚影,向前方的黑色马匹迅速逼近,待两人几乎比肩时,伊索的声音顺着翻滚的气流卷入克劳德的耳道:

——“你什么意思?”

伊莎贝拉满意地看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赛场上胶着,二者交替领先,谁也不甘落后,在伯鲁小姐眼中这一幕无异于两个Alpha为争夺自己欢心展开的魅力较量。

——“不想去?”

——“为什么帮我?不对,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对我有用,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我怎么上船?”

——“留到现在没走的家族都会接到爱德华的邀请,罗格自然不例外。”

——“你到底有多喜欢说废话?”

伊索又一次被气得呼吸全乱,一时没把握好节奏,身下马匹的脚步也连连落后。

兜了整整十几圈,两人才一前一后勒紧了缰绳,而这短短几分钟内,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了足够的秘密沟通。

“罗伦,我的好孩子,客人还没到齐呢!”爱德华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气喘吁吁的两人眼神的摩擦,“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伊莎准备了饮料,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说罢,老头不忘再次用眼神警告克劳德。

得力下属和金龟婿,都是他需要掌控的人,这个男人平时在他女儿面前乱晃无所谓,关键的时候不能让他坏了事。

况且他可不觉得拍卖师对他的宝贝女儿会怀有什么真心,那么,克劳德如此“关照”罗伦•罗格的目的……

爱德华眯起眼打量着两人分道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骑马太危险了,我不想学……”

伊索还记得自己的人生第一次马背经历,以十秒钟后被撒腿狂奔的利琪颠下身吃了一嘴沙子告终。

刚满十岁的男孩被甩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摔疼了,原本光洁的膝盖擦在沙地上,瞬间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血珠,男孩眼眶微红。

“伊索!”

他强忍刺痛着望向声音的来源,见一个棕发少年焦急地冲进跑马场,二话不说把他打横捞起抱回了休息坪上。

清凉的水洗净了伤口上的混着血液的沙土,可还是疼,火辣辣地疼。望着少年低头为自己包扎时认真的侧脸,小男孩悄悄抱紧了自己,终于忍不住抽抽搭搭哭出了声。

“很痛吗?”少年急了,慌忙俯下身凑近他膝盖上的伤口,轻轻吹气——大概是涂了药水的作用吧,少年气息吹拂的凉意竟盖过了擦伤的灼热感,还带来丝丝缕缕的麻痒。

“呼……唐娜姨妈说受伤后吹一吹就不痛了,不哭哦,伊索最勇敢了。”

这哄小孩子的招数早就没用了,小男孩听了以后哭得更凶了。

“约瑟夫,唐娜姨妈说你要走了……是真的吗?”

这座庄园里唯一护着他的人、唯一不会嫌弃他是累赘的人、唯一真心愿意对他好的人……

唯一的家人。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忍不住抬手在对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对上对方越发委屈的小眼神后又改手揉了揉这个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笑弯的眼睛温柔得不像话。

“换个地方读书而已,夫人亲自挑选的私立Alpha中学我也没理由拒绝。伊索也会有长大的一天,也会离开家、和大家分别,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哭鼻子可不好。”

伊索听了这话,小脸皱得更深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家,要不是约瑟夫的陪伴给了他最后的希冀,他肯定要早早逃离那个女人的魔爪。对他来说,但凡是有约瑟夫的地方,哪怕六年前那个简陋的孤儿院也比这座冷冰冰的别墅更像他的家。

那天夫人看中的孩子本来就只有约瑟夫,他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赠品”。

——“伊索在哪我就在哪,如果不上带他,我宁可死掉也不会跟你们走。”

“好啦,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学校会放假,一到假期我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男孩扁扁嘴,含着泪花闷闷地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去骑马,利琪只是顽皮了些,不要怕它。”

那天他的手中握着缰绳,他靠在他的胸前,周围的风景随着马儿加速渐渐模糊,这一次他却感受不到恐惧的存在。

因为他知道,背后这片热源是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依靠。

约瑟夫对他而言如同真正的兄长,他知道,只要有约瑟夫在,他就无需惧怕应对一切困境。

但其中氤氲的又似乎不止是亲情。

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超出了信赖的难以言说的依恋,让他还想与自己的太阳再靠近一点。

“伊索,你得学会马术,好好读书,你得借助自己的力量变强,就算再不喜欢坎德拉夫人也不要与她起争执,我不在,你要凭实力让那群臭小鬼不敢再朝你扔石头。”

那天晚饭集合哨响起的时候,约瑟夫从马背上跳下,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约瑟夫,你说的有一天会带我离开这里,还算数吗?”

“当然,等我做完我必须做的事,我们就离开坎德拉家。

“只要是答应伊索的,永远都算数。”

 

“罗伦,罗伦?你怎么了?”

少女关切的声音唤回了伊索的神志,记忆里的朦胧日暮被眼前的骄阳刺破,晃得他有些恍惚。

“……啊,伊莎,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糟糕,天气太热了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家父的病情分神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被迫从回忆中抽离,伊索冲满脸担忧的伊莎贝拉挤出一个温和从容的微笑。伊莎贝拉见状也松了口气,嗲着嗓子又对他撒起了娇。

是什么时候起,他这块坎德拉夫人眼里最臭最硬的石头也心甘情愿被那女人掌控,在一次次任务中学会圆滑世故、学会磨掉棱角;一度憎恶那女人如何不择手段的他,还不是遵从了指示,替代了约瑟夫成为了新的“工具”。

他主动接过伊莎贝拉手里的阳伞,两人肩并着肩你侬我侬的模样,倒是好一幅羡煞旁人的风光。

 

什么是必须做的事?

他至今也不知道,但现在也不需要知道了。

骗子,约瑟夫你个骗子。

你食言了。

 

 

04

阳光下的海水蒸腾出淡淡的咸腥味,说实话这气息谈不上多么喜人,却也比那酒桌之间流连着权与欲的靡靡之气清爽太多。伊索站在游轮的日光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周身宜人的温度,任额前的发丝被海风任性抚乱也无心打理,展露出自踏入庄园以来少有的放松。

果然比起冷气和灯光,他还是更喜欢风和太阳。

难得放着空,伊索自然无视了身后其他权贵家族子弟低声的指指点点,以及……

伊索收了收心,回头望向甲板的阴影处,倒不怪他警觉惯了,只是那双橘色瞳眸的主人明晃晃打量他的模样未免太过嚣张。

 

克劳德•曼恩的履历,比伊索想象中还要“正常”。

——要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被摆了一道,他差点要信了这些资料上的鬼话。

这几日“观测者”克拉克为他提供了所有克劳德能搜索到的信息,包括公开资料和各种小道传闻,所有线索都将克劳德指向一个贫寒人家出身、凭过人的才华得到爱德华赏识、最终翻身成为伯鲁老爷心腹的励志精英人士形象。

骗谁呢,在这种灰色地带的做事的人,越正常的才越是有鬼。

“还有一点……克劳德也毕业于道尔顿私立精英学院,和约瑟夫是同级生,”克拉克似乎犹豫了很久,在伊索准备关闭通讯时才传来这样一条讯息,“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见过约瑟夫,并且知道你的存在——这能说通很多事情,卡尔。”

克拉克在提醒他,言外之意已足够鲜明:

不要在意多余的人,不要做多余的事。

任务艰难,计划容不得被胡思乱想打乱。

你只需要完成目标,然后活着回来。

 

帕劳克什拍卖行坐落于伯鲁家族的私人领地——帕劳克什岛上,是伯鲁的家族产业中相当重要一环,每年四次的例行拍卖会已经能够凭借各种奇珍异宝吸引富商权贵们趋之若鹜,而现在,“罗伦”即将参加的这场包括伯鲁在内只有十一个家族有资格被邀请的特殊拍卖会上,能拿出的商品价值之高更是不言而喻。

伊索知道,这场秘密拍卖的交易内容还有另一重面目:比如濒临灭绝的异兽,比如机密的军政情报,比如明令私人严禁持有的毒剂、药物和武器,比如活人,比如——性命。

只要你拿得出钞票,拿得出黄金和钻石,在这里能拍到你想要的一切。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端,免得某些不怀好意的家族窥伺,只有继承人一辈的Alpha会被邀请登岛,那些掌控者,包括爱德华自己都不会跟来。

年轻人们只需听从家族指令,拍下需要的东西,然后老老实实离开。

这是伯鲁盘根错节的地下黑色产业链露出地表的根须里最容易发现的一条,也是最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一条。而克劳德作为一个不属于伯鲁家族的人,能从爱德华手里接下帕劳克什拍卖行这块人人眼馋的馅饼,手段又该何其高明。

连“观测者”克拉克都无法探查其底细的一号人物,如果并非明面上那般是爱德华的人,就有些可怕了。

他究竟是敌是友,还是二者兼具?他和约瑟夫有没有别的关系?他留在爱德华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

真的可以对这样一个脸上大写着可疑的不确定因素视若无睹?

且不提对方如何得知自己的目的,就算最终目标都是对付爱德华,谁给他担保克劳德不会干涉自己的计划?

在伊索心头徘徊了好几天却始终捉摸不出源头的异样感骤然落地,随即升腾起更加强烈的不安。

这不像是克拉克的做事风格。

“先生,您想要喝点什么吗?”

侍应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伊索的思绪。伊索扫了一眼托盘上花花绿绿的酒水,兴致缺缺,下意识打算挥挥手拒绝,却在不经意瞄到某物时僵硬了身体。

——阳光被水晶杯折碎成细碎的光点,跟随波涛的节奏在淡金色的酒液里无声跃动,一朵细小的白花正浸在这些光点里,浮沉着,花蕊被酒露沾湿,纤长舒展,颇显婀娜。

那是一朵将开未开的忍冬。

这杯白葡萄酒的成色在一众名贵酒品中并不算上乘,一眼看去没有人会为之目光留驻——如果没有那花朵低调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伊索第一反应是审视接近自己的侍应生,侍应生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酒中混入了异物,神色平静。

伊索心中了然。

这小小的白花的确不是什么惹眼的东西,如果看得仓促,送到眼前都未必能一眼发觉,远观更是难以察觉异样,要不是探查的习惯使然,也许他也会一不留神错失这重要的讯号,但这些贵人手下工作的侍者,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他不着痕迹地收敛起方才一刹那的诧异,取下那只酒杯,从容地道了声谢。

轻呷一口,嫣红的舌尖一勾,那花便顺着酒液隐没在唇齿间,消失不见。

再次回头时,甲板唯一的阴影中已经空无一人。

伊索微微眯起了眼。

恐怕得让自己的好队友失望了。

与克劳德有关的一切已经不能算作多余的人和事,就算他想无视,从克劳德指出自己是Omega、指出他的目标在帕劳克什开始,对方就已经蛮横地插进了一脚,成为了这个计划中不可忽视的一环。

其实,想不留痕迹地带走那样东西,与其冒着天大的风险偷偷摸摸当贼,不如省事些,直接到拍卖师面前走一趟,如果他们之间确实能达成互惠的条件……

也许,不算坏事。

 

 

05

十二岁是一个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他们将在这一年迎来分化期,从此第二性别将成为他们高于一切的生理标记,烙印他们的一生。

伊索的十二岁生日会是在他狭小的卧房举办的——也许说是杂物间更合适些,客人只有约瑟夫一个。他对着厨房里偷来的早餐剩的蛋糕以及约瑟夫房间烛台上取下的一支香薰蜡烛,虔诚地许下了两个愿望:分化成Alpha,和约瑟夫一起离开坎德拉家。

虽然约瑟夫之前就时不时逗他道分化成Omega也没什么不好,开玩笑说以后说不定就嫁给哥哥了,但此刻听到他如此郑重地许下变成Alpha的愿望时约瑟夫还是难免动容。他太了解伊索了,这个在看似阴郁离群的小男孩实际上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懂事太多,别人都觉得约瑟夫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一夜之间成为坎德拉夫人的宝贝养子是莫大的福气,只有伊索知道,约瑟夫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过得好,又怎会读书读到眼周乌青一片,训练训到衣衫之下遍是青肿。

这些事约瑟夫是想瞒着他的,若不是那天他误打误撞闯进了约瑟夫忘记反锁的房门,撞见他清理伤口的模样,也许还会被蒙在鼓里更久。

约瑟夫却只是温柔地冲他笑了笑,明明伤在自己身上,却只顾安慰伊索别担心。

“还会受伤,就说明我还不够强,所以我得坚持下去,不继续变强的话,以后怎么保护伊索呢?”

那他宁可不要被哥哥保护,他不想约瑟夫哥哥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庄园里收养的孩子不止他们两个,但约瑟夫总是最拼命的那个,孩童敏锐的直觉告诉伊索,也许正是他太幼小太没用,约瑟夫才要活得这样累,他承担了自己该受的那份辛苦。

烛影随着呼吸的起伏摇曳,落下一片片斑驳光影。伊索偷偷睁开眼睛瞄向约瑟夫,心想他的约瑟夫哥哥可真好看,这么好看的人不该脸上时常挂着忧郁和疲倦。

能分化成Alpha就好了,成为Alpha夫人也许就会接纳他,他就可以和哥哥一起训练,帮哥哥分担压力。他不要变成Beta,Beta的天赋太平庸,他更不要变成Omega,坎德拉夫人说过她讨厌羸弱无能的Omega,他不要成为哥哥的累赘。

他要变成很强很强的Alpha,他要成为能帮得上哥哥忙的人,他要保护哥哥。

这些心思约瑟夫都知道。这个男孩看似幼稚的愿望里藏着对他最天真朴实的感情,约瑟夫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颗极致纯粹的心,只好揉了揉伊索的小脑袋,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长大。

然而天不遂人意。

生日后不久的一个夜晚,忍冬花清冽的香气在坎德拉庄园的一个角落爆炸开来。

伊索还是分化成了Omega。

对约瑟夫最没用的Omega。

 

“嗡——嗡——”

微不可查的振动自耳钉发出,沿着耳骨扩散开来。

若是以往,伊索早在第一声振动发起时便该醒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调整回警觉状态,这次毫无觉察般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若不是呼吸已不似前半夜平稳均匀,还要以为床上这人依旧沉湎在昏沉梦乡里。

他并不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却在来到这庄园的短短几天里,接二连三被梦境缠身。

与上次不同,苏醒的那一刻伊索脑海中登时空白一片,一切虚幻的真实的影象从眼前骤然失色剥离,携同生长其上的记忆一起消弭了踪迹。

他甚至在记忆被清空的一刹那察觉到了一丝荒谬的快意,像是得到了解脱,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好像心中有一处荒芜多年的空缺刚得以被细细填补,转眼又被人连血带肉生生剐去。

于是他没有动弹,仍闭着眼,沉下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方才的梦里,尽管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却潜意识里想要流连。

仿佛那些模糊的虚影才是他所渴求的真。

约莫一刻钟后,房间里轻轻落下一声含着苦笑的叹息。

 

“您迟到了五分钟,罗格少爷。”

伊索这一路走得警惕,确认没有其他人跟来才轻手轻脚带上门,他这一路畅通无阻,感应灯和自动监控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想都不用想是某人动的手脚。

房间里没有开灯,伊索回头白了阴影中那人一眼,显然没有作为迟到者的自觉,语气中还隐隐有一丝被扰了清梦的不爽:“那你知不知道喊人半夜三更出门这种行为其实很缺德。”

白天那杯酒中的“赠礼”上,用某种特质颜料写了一个房间号和一个时间。伊索并不觉得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多么有情调,这些天种种谈不上隐晦的暗示只给他一种被窥探的慌张感。

呛声完克劳德后连伊索自己都呆了一下。也许是这几天被克劳德搅得心情起伏太多神经绷得太紧,而今四下无人,只剩自己和拍卖师独处,无论是故意迟到还是言语损人,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想给这人找点不痛快——这样任性又有点意气用事、会忍不住发泄心里的小脾气的自己,已经近十年没见过了。

更何况这两个人之前的相处模式一直是不尴不尬,疏离中带点提防,现在一下子开始阴阳怪气,而且还是伊索挑头的阴阳怪气,场面就显得有些诡异且……惊悚。

我确实疯了,伊索自暴自弃地想。这十年的专业素养怕不是和脑子一起全扔海里喂鱼了。

克劳德显然也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一秒,又立马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含着气音说了一句:“那我给您赔个不是?”

……他绝对在憋笑。

伊索的冰山脸扭曲了一下。

“活跃一下气氛,罗格少爷。”克劳德强行按捺下接着调戏面前这位棺材脸“大少爷”的心思,语气慢慢正经了起来,道:“为了让罗格少爷早些回去睡回笼觉,我就直说了——我可以让你带走那个瓷人,并且不惊动其他任何人。”

这人果真连他的任务都知道。

伊索也不掩饰了:“需要我要做什么?”

克劳德对他的直白很满意,薄唇翕张,语出惊人:“我要你在离岛时帮我一起炸毁这艘游轮,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后面具体怎么做我会指示。放心,我会安排你带着东西安全离开。”

“……”

伊索……伊索木了。

他想到这人要造反,但没想到一上来就造这么大。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场合作——这样的话,我就不敢担保伯鲁老头什么时候会知道有个胆大妄为的Omega看上了他的宝贝女儿。”

伊索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克劳德知道这个要求对他来说会有些出乎意料,以为他还在犹豫,却听伊索突然用极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你不会告诉他。”

“……”

某一刻克劳德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紧得发疼,有什么不可述之于口的情绪在胸腔那片血肉之下涌动挣扎,急不可耐地想要破土而出。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了。

他应该嘲笑他的故作镇定,他应该提醒他看清楚形势,他应该讽刺他温情牌没有用不要自作多情,告诉他是我在威胁你,你的把柄我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能置你于死地——

……他于是极尽全部耐心与他商量说:

“接受我的帮助能把你的任务风险降到最低。”

拍卖师先生第一次在人前放下了他的游刃有余,这世上也许只此一人在对峙时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丢盔弃甲。

他完全不能狠下心毁去面前的青年眼中略带乞求的希冀。

伊索抬起眼来看着他,淡金色的眸子在夜里仿佛会发光,刺得克劳德几乎要失去直视的勇气:

“我怎么相信你?

“你到底是谁?”

克劳德在“罗伦”的眼睛里看见了翻滚的浪,有过短暂的汹涌,最终偃息。

舷窗之外隐隐有海风呜咽,细细聆听又觉得更像是叹息。

克劳德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取出一块构造奇特的金属片,示意伊索伸手。

“这是拍卖行保险库的钥匙,全世界只有两块,另一块在爱德华手里。

“……你之前确实见过我。

“但,你不应该认识我。”




tbc.

————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篇是十四个月前开始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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